任何自信預測未來5年、5個月的世界經濟秩序,都是愚蠢的
從3月3日開始,我連續六週每週寫一篇備忘錄,但過去三週沒寫。首先,寫作總是要結束的。其次,我嘗試堅持一個原則:如果沒有太多東西要補充,我就不寫。希望你們覺得這篇備忘錄值得一讀。
多年來我反复提及的一個主題是「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但現在我決定專門就此寫一整篇備忘錄。留在家中近兩個月意味著我和所有其他人一樣,比平常多出了不少時間。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把哲學沉思付諸筆端要比寫時事分析和應對措施困難得多。
在闡述觀點時我的引述可能略長,在此預先表示抱歉。不過,我想分享的真知灼見確實太多。
所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眾所周知,目前我們在四個領域正經歷前所未有的(或至少是非常特殊的)進展:疫情、經濟緊縮、油價暴跌和美聯儲/政府的應對措施。因此,有許多因素需要考慮,這使得未來變得格外難以預測:
經濟學領域是混亂和不精確的,所以有充足理由稱經濟學為「慘淡的科學」。與物理等「真正」的科學不同,在經濟學領域,沒有任何規則可以持續產生確定的結果,就像「如果a,那麼b」。只有一些模式時常重複,儘管它們可能是歷史上曾發生過的、具備邏輯性的且經常被觀察到,但它們仍只是可能性。
我在最近幾份備忘錄中提到哈佛陳曾熙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家馬克.利普西奇教授的觀點。在我引述他關於病毒的觀察中,包括:
- (a)事實,
- (b)基於以往經驗的邏輯推論,
- 以及(c)猜測。
由於經濟學並不精確,顯然不存在關於未來經濟的任何既定事實。經濟學家和投資者試圖從過去的模式中得出推論,但這些推論很難說是可靠的。在很多情況下,我認為他們的判斷純屬「猜測」。
這段日子我常常被問到:「復甦將是V型,還是U型、W型或L型?在你經歷過的危機中,哪一次和這次最相似?」回答這樣的問題需要借助歷史的視角。
但是,鑑於上文列舉的特殊進展,與今天相關的歷史情況並不多,甚至根本沒有。也就是說,沒有過往的模式可以依賴或者從中作出推斷。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從未經歷過某件事,就不能說知道結果將會如何。
像今天這樣的獨特發展讓預測格外困難,而上述四種情況同時出現,則讓預測變得不可能。不僅逐一了解這四種情況存在困難,我們也更無法確定它們會如何相互作用。例如:
- 美聯儲/財政部大規模、多方位的貸款、補助、刺激措施和債券購買計劃是否足以抵消新冠病毒對經濟造成的空前損害?
- 重新開放會使經濟活動恢復到什麼程度?又將在多大程度上導致疾病再次蔓延並重啟封鎖?
對於投資者來說,未來在成千上萬的因素共同作用下發生,比如經濟的內部運作方式、參與者的心理、外源性事件、政府行為、天氣和其他形式的隨機事件。因此,這個問題存在眾多變量。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它有四個主要組成要素(新冠病毒、經濟、石油和美聯儲),只考慮其中之一:疫情。現在來想想圍繞疫情的所有問題:
- 有多少人患病,包括那些無症狀感染者?
- 與受感染的人接觸而導致另一人感染的可能性有多大?
- 保持社交距離和戴口罩能在多大程度上阻止它的傳播?
- 這些病例將是嚴重、輕微還是無症狀的?為什麼?
- 醫護人員的防護衣、醫院病床和呼吸機的供應是否充足?
- 是否可以成功找到治療方法?它能多大程度上加快痊癒速度並阻止死亡?
- 致死率與年齡、性別和既往病史有何關係?這種疾病對年輕人的影響會惡化嗎?
- 患過此病並痊癒的人會獲得免疫能力嗎?免疫效果會是永久性的嗎?
- 病毒會變異嗎?免疫是否對新變異病毒有用?
- 有可能通過注射抗體來預防感染嗎?
- 形成群體免疫需要感染人數達到和中比例,從而才可有效阻止進一步傳播?
- 保持社交距離是否會延遲群體免疫的實現?瑞典的方法更好嗎?
- 疫苗能否被研製出來?什麼時候能研製出來?生產和交付所需劑量需要多長時間?美國如何獲得這些疫苗?
- 有多少人會拒絕接種疫苗?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 疫苗接種必須年年更新嗎?
- 病毒會屈服於溫暖的天氣和潮濕的環境嗎?
- 病毒會永遠存在嗎?它會像“另一種季節性疾病”一樣可控嗎?
在以上問題中,我的想法又如何?我的觀點是,很少有人能平衡所有這些變量而準確計算出我們的共同風險。這還只是新冠肺炎這一個因素。現在考慮一下與其他三個因素相關的許多問題。誰能回答這麼多的問題,給出有效的答案,考慮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根據它們的重要性適當地權衡各種考量因素,並對它們進行處理,從而得出關於病毒影響的有用結論?要同時考慮所有這些因素並得出比大多數人更好的結論,需要非凡的頭腦。(我相信電腦同樣無法勝任,特別是在沒有歷史先例可循的情況下要進行主觀決策。)
評估未來時的挑戰在於力求超過平均水平。為什麼這一點這麼困難?
首先,預測是一個充滿競爭的競技場。論證是否能做出比他人更好預測的難度,不亞於論證市場有效性(以及主動管理的局限性)。還有成千上萬的人也在嘗試,他們都不是無名之輩。他們中的許多人受過教育,聰明,精於數字,勤奮,積極並能夠獲得大量的數據資源和計算能力。因此,從定義來說,要超過平均水平並不容易。
此外,如上所述,經濟學的運作是不精確、不科學和不持續一致的,因此沒有一種預測方法或流程是持續有效的。為了說明隨機性,我舉一個例子,假設在我從商學院畢業時,有人給我一筆巨額預算、一群博士以及豐厚的經濟報酬,讓我預測每週日橄欖球比賽開球前擲硬幣的結果,那我將會注定失敗。沒有人能夠成功地預測由隨機和不穩定因素所主導的事物。
現在,在類似於今天這樣充滿壓力的時期,得出結論尤其困難:
「神經科學的最新進展」表明,我們不過是在解釋自己的想法,存在不同程度的複雜性的「推理機」。換句話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或在填補我們敘述中的空白時,會使用大量基於過往模式的猜測。
在壓力大的時候尤其如此,因為許多控制我們反應的思考過程都與我們迫切地尋找過往模式並基於此而決定我們行為相關。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經濟或金融危機發生後匆忙做出反應,也是為什麼我們竭力確認V型、U型或L型等複蘇模式的原因。
但是在非常錯位的環境下,我們發現這種方法有著嚴重的局限性。
縱觀當前的環境,在供應、需求、健康和流動性緊張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構建一個由西班牙流感、福島地震和2008年危機中部分因素所組成的集合。但鑑於每一個事件的具體背景,我們從這些事件中所取得的經驗的排列組合可能無窮無盡。
事實上,若對許多經濟預測進行逐一比較,即使是類似的假設,得出的對於這場危機如何結局的結果仍可能是非常不同的。這可能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尤西.謝菲教授提出的「安娜卡列尼娜原則」的一例。套用托爾斯泰的話就是:「所有幸福的經濟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經濟則各有各的不幸。」
在截然不同的情況下,我們無法假定對公共衛生或金融干預所得到的反應會是相似的。這個錯誤的根本原因在於觀察的只是過去事件的普遍反應。但現實並非如此。
因此,有太多的原因導致預測十分困難,包括我們對形成未來的過程理解有限、其不准確的性質、缺乏歷史先例可循、人們行為的不可預見性和隨機性的作用,而目前異常的環境更令這些困難加劇。
4月16日,高級經濟顧問尼爾.歐文(Neil Irwin)在《紐約時報》上作出精闢總結:
全球經濟是一個無限複雜且相互聯繫的網絡。我們每個人都會產生一系列直接的經濟相互關係:我們所購物的商店,支付我們工資的雇主,給我們提供住房貸款的銀行。但一旦延伸兩到三個層次,你就不可能確切地知道這些聯繫究竟是如何相互聯繫並發生作用的。
反過來,這也表明伴隨新冠病毒傳播帶來的經濟不幸令人感到不安。
在未來的幾年後,我們會知道當這個網絡被摧毀,當數以百萬計的相關性同時被破壞時,會發生什麼。這可能會開創一個與近幾十年來所盛行的情況截然不同的全球經濟。
我完全同意歐文在文中所說的話。或者,用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一句話概括——出自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
「世界上有兩類預言家:一種不知道未來,另一種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未來。」
既然提到了我最喜歡的名言,那麼我也趁此機會分享一些其他我多年來收藏的關於這個話題的名言(我認為第一句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
- 無論多麼精明,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所有的知識都是關於過去的,所有的決定都是關於未來的。——Ian E. Wilson(通用電氣前董事長)
-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老子
- 人們只能預見恰巧符合他們意願的未來,而那些最為明顯的事實在不受歡迎之時將被忽視。—喬治.奧威爾
- 預測創造了未來可知的海市蜃樓。——彼得.伯恩斯坦
- 我從不考慮未來——它旋即就到。——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 在未來到來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在此之前,不要管它。——埃斯庫羅斯
- 預測通常告訴我們更多預測者自身的情況,而並非未來。——華倫.巴菲特
我想這下您明白了我的觀點。我堅信未來不可知,並與該觀點相處融洽。
雖說如此,但我承認的是,這些言論過於簡化,也並不完全正確。實際上有一些關於宏觀未來的事情我們是了解的。問題是,大多數情況下這些事情也是人盡皆知的。例如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平均每年增長約2%;冬季取暖用油消費增加;以及大量購物正向線上轉移。但是由於每個人都知道這些事,它們顯然對於獲得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不大可能有太多幫助。如上文所述,大多數人預期會發生的事情(即一致預期),根據其定義,無論何時都會及時體現到資產價格上。由於未來通常與過去非常相似,大多數預測,特別是宏觀預測,是基於近期趨勢和當前情況而作出的推斷,因此也已經反映到價格上。而由於這種推斷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恰當的,多數人的預測也基本上正確。遺憾的是,由於這些預測已經體現在證券價格上,大多數推斷也就無法成為取得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的來源。
那些能帶來巨大利潤的預測則需要準確預見與過去相比存在巨大偏差的未來。不過作出這樣的預測首先非常困難,而且極少是正確的。因此,大多數與趨勢偏離的預測也同樣無法成為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的來源。
概括而言:
- 只有正確預測一個非常不同的未來才有價值;
- 我們很難作出這樣的預測,
- 而這種非常規的預測極少是正確的,
- 因此很難成為高於平均水平的預測者,並且
- 只有高於平均水平的預測,才能帶來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
難題就在於:
- 投資是一門巧妙部署資本以從未來發展中獲利的藝術。
- 大多數專業投資者力求獲取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即他們希望跑贏市場並賺取費用)。
- 但根據上述邏輯,宏觀預測應該無法實現高於平均水平的回報。
而很少有人願意在宏觀未來不可知理論的前提下進行投資。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能理解預測的困難,但卻不願公開(特別是對自己)承認對未來的無知,所以往往很容易忽視預測的困難。
於是他們不斷嘗試去預測未來的事件,這導致投資界產生了大量的預測。
正如我在最近幾期備忘錄中所闡述的,我認為,對於有關未來的觀點,我們大多數人得出結論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我們的偏見。鑑於目前樂觀預測和悲觀預測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以及不可能在基於事實和歷史先例(因為沒有先例)的情況下在二者之間作出選擇,下面我將就偏見這一角色繼續思考。
投資者會犯的一個最大的錯誤就是無視或否認自己的偏見。如果存在導致我們的決策流程不夠客觀的因素,我們就應該直面這一事實,以免被這些因素所左右。
我們的偏見可能是在不知不覺中形成的,但它們的影響力巨大。當我讀到那些探討為新冠疫情提供足夠檢測或為小型企業提供支持有多困難的報導時,我為自己警惕性的觀點得到印證而感到欣慰,並在思想上會輕易接納這些。可是,當我聽到探討重啟經濟的好處或者可能形成群體免疫的報導時,我腦海中會同樣輕易的跳出反對的觀點,而我的擔憂絲毫沒有減少。這裡正是「確認偏差」的一個典型例子:
一旦我們形成某種觀點,就會積極接納確認這一觀點的信息,而無視或否定質疑這種觀點的信息。確認偏差表明,我們沒有客觀地看待情況。我們會選擇那些讓我們感覺良好的數據,因為這些數據確認了我們的偏見。
因此,我們可能會陷入自我假設的牢籠。(摘自2015年4月23日發表的《今日心理學》,赫什馬特)
就像保羅西蒙(Paul Simon)50年前寫的《拳擊手》的歌詞一樣:「一個人只能聽見他想聽見的並否定其他所有的。」
雖然我過去並不知道這一理論的名字,但長期以來我一直都有意識到自己存在偏見。在近期的一份備忘錄中,我講到50年前的故事,當時我是花旗銀行的辦公設備行業分析師,有人問我,誰是最優秀的研究施樂公司的賣方分析師。我的回答很簡單:「和我觀點最為一致的某某人。」大多數人都不太可能高度肯定與他們持有相反觀點的人。所以當我們考慮引用哪位經濟學家的話、尊敬哪位投資者和從哪裡獲得信息時,很有可能他們的觀點和我們的一樣。
當然,極端的說,這導致了美國如今不幸的兩極分化。新聞機構幾十年前就意識到,人們喜歡消費那些證實他們觀點的報導,而不願質疑自己的看法。很少有人關注反映不同觀點的媒體。大多數人只看一份報刊、一個有線新聞頻道或政治網站。而其中公平反映出事物正反兩面的為數不多。所以大多數人聽到的新聞內容與辯論台另一方聽到的完全不同。當你聽到的所有事實和觀點都印證你的想法時,你在精神上會比較放鬆,但並不十分充實。
理想的情況是怎樣的?一個冷靜、思想開放和客觀的過程。如果這些都是普遍存在的,我們所有人不是都會更好嗎?
讚揚懷疑的精神
我最喜歡的另一個討論主題,是承認我們的無知有多麼重要。抱歉,我在這些備忘錄中一再重複這個主題。
首先,如果我們想在投資上取得超越他人的成就,需要製定一個戰略。幫你走向成功投資的道路可以有多種構建方式,比如:對公司、行業和證券進行深入研究;套利;算法投資;因子投資;甚至指數化投資。但如果我對宏觀預測難度的看法是正確的,對大多數人來說,宏觀預測不是其中之一。
其次,或許更重要的是,過度相信預測,對你的財務健康而言可能是較為危險的。引用馬克.吐溫和其他幾個人的名言概括再合適不過了:
讓我們陷入困境的不是無知,而是堅信已知的謬論。
寥寥兩句,卻蘊含著極大的智慧。任何以「我不知道,但是……」或「我可能是錯的,但是……」開頭的說法很少使人陷入巨大窘境。如果我們承認存在不確定性因素,我們就會在投資前進行調查,反複檢查我們的結論,並謹慎行事。當時機合適的時候,我們可能會進行佈局優化,但不大可能會突然遭受重創或崩盤。另一方面,那些自信的人可能會放棄這些做法,如果他們十分確信而錯判了,如引言所說,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
從這方面來看投資是富有挑戰性的,與其他許多領域一樣。主動投資者必須充滿信心。耶魯大學的大衛.斯文森說得恰如其分,正因此我常常在備忘錄和我的書中引用他的話:
建立並維持非常規的投資組合,需要投資者能跳出舒適圈而接受特殊的投資組合,這些投資組合在常規投資人士看來可能是極不明智的選擇。(摘自大衛.斯文森的著作《機構投資的創新之路》)
要比大多數人做得更好,您需要敢於與別人不同。正如我在4月6日的備忘錄《投資校準》中回顧斯文森所述,所有偉大的投資都始於令人不適的環境,因為每個人都喜歡且感覺良好的東西不大可能是「便宜貨」。但是投資那些不受青睞的領域——冒著不隨大流和似乎犯下重大錯誤的風險——需要信心和決心。在投資者的才智逐漸得到驗證並最終成為贏家之前,投資者需要堅定的信心在價格下跌時保持持倉,甚至也許以更低的價格增持。同時,投資者冒著可能放棄至今所取得的部分收益的風險,繼續持有一項其認為仍有上行潛力但已有較多升值的投資同樣需要信心。
可是,什麼時候基於理性的自信會變成傲慢和固執呢?這是一個關鍵問題。只有在投資主題最終被證實正確並如預期發展的情況下,保持持倉並在價格下跌時增持才是一個好主意。換句話說,什麼時候才會考慮到你可能是錯的?
自我投資生涯伊始,就始終對不確定性有所感知。但我不認為這是件壞事:
「心驚膽顫地投資」——更富有修辭的說法為「採取適當的風險規避」——將推動投資者開展詳盡的盡職調查,採用保守性假設,堅守充足的安全邊際避免虧損,並且只在潛在回報至少與風險相當的時候進行投資。事實上,我認為擔憂會讓投資者更加專注。小心翼翼地投資會減少犯錯的次數,儘管代價可能是無法最大限度地從牛市中獲利。
當我在1978年開始投資高收益債券時,以及當我和布魯斯.高樹在1988年首次瞄準困境債務時,似乎很明顯的一點是,在這種具有不確定性的投資領域,通往長期成功的道路在於避免損失,而不是瞄準最高回報。這使橡樹得以發展至今,而許多我們曾經的競爭對手已不復存在了。
我可以告訴您,在金融危機中,雷曼兄弟破產後我們都感到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如果您沒有感受到,那就有問題了;因為當時金融系統很有可能崩潰。當我們開始投資買入的時候,布魯斯經常來找我,說:「我覺得我們的投資速度太慢了。」第二天,他又說:「我覺得我們的投資速度太快了。」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在2008年最後15週以每周平均4.5億美元的速度投資。我認為布魯斯克服疑慮的能力幫助他找到了正確的投資節奏。
「處理你不知道的事情﹜這個話題讓我想起了幾年前看到的一個短語,我認為它很重要:智識謙遜。文中第一次引起我注意的部分是:
杜克大學的一項新研究表明,「智識謙遜」在個性特徵中可能像派對中舞池邊的壁花一樣,在學術上獲得的關注遠遠少於自負或敵意等傲慢品質。然而,這一很少被研究的個性特徵可能會影響人們在政治、健康和其他領域的決策能力……
根據作者的定義,智識謙遜是自大或自負的反義詞。通俗地說,它類似於開放的思想。利裡說,睿智而謙遜的人可能有很強的信念,但也會認識到自己的缺陷,無論事情大小,願意坦然承認錯誤。(艾莉森.瓊斯,摘自2017年3月17日發表的杜克大學日刊,加粗部分著重強調)
為了顯得更專業一點,下面幾段為對上面所引文章的有用討論:
智識謙遜一詞有多種定義,但大多數的定義都集中於一個概念,即智識謙遜包括承認自己的信念和觀點可能並不正確……智識謙遜的有些定義包括其他特質或特徵— —如低防禦性,欣賞他人的智力優勢,或親社會取向……
一種概念化的定義是,智識謙遜指認識到某一特定的個人信念可能會出錯,並且能夠適當注意到該信念的證據基礎的局限性,以及個人在獲取和評估相關信息方面的局限性。該定義限定了核心特徵(承認某人的信念可能是錯誤的),並且將智識謙遜與對自己的知識或理解缺乏信心加以區別。由於知道自己的信念所依賴的證據可能存在局限性或者有缺陷,抑或可能缺乏相關信息,或者自己可能並不具備專業知識或能力去理解和評估相關證據,而暫時對某個信念不確定或持有較低的信心,這些都不是智識謙遜。(摘自The Psychology of Intellectual Humility,馬克.利裡,杜克大學)
「注意到證據基礎的局限性」(或註意到未來不確定性造成的局限性)是一個更進一步的重要概念。以下是我在《週期》(Mastering the Market Cycle)一書中討論的內容:
大多數人覺得,應對未來的辦法就是對未來會發生什麼形成自己的預測,也許是利用一個概率分佈。我認為事實上要應對未來,我們必須做到兩點,並不是一點。我們除了要對未來所發生的事情形成自己的預判外,還要估量自己這個預判有多大可能性被證明是正確的。有些事情,我們在預測時對自己的信心很大(例如,我們預測某信用評級為投資級別的債券是否會按約支付利息);有些事情,我們在預測時無法確定(比如,亞馬遜十年後會不會繼續是在線零售領域的領導者);有些事情,我們是完全不可預知的(比如,下個月股票市場會漲還是會跌)。我這裡要說的是,並不是所有的預測都有相同的正確可能性,因此我們並不能同等地信賴所有預測。我認為,大多數人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儘管他們本來應該了解這一點。
簡而言之,我們必須對自己能正確預測未來的可能性有一個現實的認識,然後再選擇行動方案並決定下注多少。任何對世界、經濟或市場的未來確定無疑的人都可能是在自欺欺人。
所有一切都歸結於如何處理不確定因素。對我來說,首先要承認不確定因素,並適度地給予尊重。正如今年1月我在備忘錄《博弈遊戲!》中引用安妮.杜克(Annie Duke)的話:
優秀撲克玩家和優秀決策者的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能坦然面對這個充滿不確定性且不可預測的世界。他們明白,幾乎永遠不可能預知最終結果。因此,他們擁抱這種不確定性,與其專注於尋找確定因素,他們試圖弄清楚自己有多不確定,盡可能做出自己最好的預測。《對押注的思考》
簡單地說,智識謙遜代表「我不確定,別人可能是對的」,甚至「我可能是錯的」。我認為這是投資者所必備的一個特質;很多我喜歡與之交往的人身上都有這一特質。
就像我在構思備忘錄時時常發生的一樣,最近,我從在芝加哥大學的朋友萊斯利.利希滕斯坦處得到了一份十分有用的筆記,它把謙遜這一概念與當前的事件聯繫起來了。她這樣寫道:
今天早上,我在《行為科學家》雜誌讀到一篇文章,作者是斯德哥爾摩大學實踐哲學教授埃里克.安格,題目是「意識上的謙遜——了解自己在疫情中的局限性」,這讓我想起了你和你最近寫的幾篇備忘錄。文章開篇引用了1871年查爾斯.達爾文的名言——「無知比知識更容易帶來自信。」文章接著說:「成為真正的專家不僅要了解這個世界,而且還要知道你的知識和專長的局限性。」(摘自萊斯利筆記)
對此我完全認同。對任何事都確定的人並不比對任何事都不確定的人更高明。真正的專家的自信源於理性,並且與證據的多少成正比。萊斯利的筆記促使我去查了她所引文章的原文,當中我發現了很多值得分享的內容:
在疫情期間,知識是非常缺乏的。我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感染,或有多少人將被感染。關於如何治療病人,以及如何幫助沒有感染的人預防感染,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對於醫療、經濟或是供應分配方面的最佳政策,存在著合理的分歧。儘管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在努力齊心協力地解決這些問題,但離最終答案仍有一些距離。
我們目前缺乏的另一件事情是,意識到我們知道的太少……
鑑於我們對新威脅存在明顯而不可避免的無知,頻繁地表現出極度自信似乎有些怪異。然而,過度自信的問題在於,它在大部分時間裡困擾著我們大多數人。這是認知心理學家的觀點,他們對這一現象進行了半個世紀的系統性研究。過度自信被稱為“所有心理偏見的根源……”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真正的專家是不是應該對他們的信念有所保留,也不在於他們是不是不應該堅定地表達自己的觀點。畢竟,有些觀點比其他觀點有更多的證據支持,而我們應當對此直言不諱。關鍵問題在於真正的專家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應當運用恰當的自信——即有依據的、一定程度上的自信……
將您在電視上聽到的和醫學統計學家羅伯特.格蘭特的一條推文內容進行比較]:「我在大學裡研究過這個東西,做了幾十年的數據分析,寫了幾份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指南(包括一份針對傳染病的指南),並且給醫療衛生專業人士講授過。研究得越多越謹慎,所以你看不到我做任何有關冠狀病毒的預測……」
認知上的謙遜是……一種智慧的美德。它基於認識到我們的知識總是臨時的和不完整的——並且需要根據新的證據加以修正。格蘭特明白我們在這種艱難環境下的無知程度;而其他人卻不明白。缺乏認知謙遜是一種缺陷,它會對我們的私人生活和公共政策造成巨大的損害。
校準你的自信是很棘手的事。正如賈斯汀.克魯格和大衛.鄧寧所強調的,我們的認知和元認知技能是相互交織的。缺乏執行任務所需認知技能的人,通常也缺乏評估自己的表現所需的元認知技能。不稱職的人處於雙重劣勢,因為他們不僅無法勝任,而且可能沒有意識到加爾布雷斯所說的「不知道他們不知道的預測者!」。這對業餘流行病學家有著直接的影響。如果您不具備自己進行高級流行病學建模所需的技能,就應該假定自己無法區分模型的好壞。
沒有什麼比學會去偽存真更加重要——區別提供來源可靠信息的專家與提供少量誤導信息的假行家。可悲的是,後者非常常見,一部分原因是電視和政治對他們的需求更大。很難分辨誰是真專家,誰是假專家。但注意他們的自信程度是一個線索。對於那些沒有相關信息以及不具備處理這些信息所需要的經驗和培訓,但極度自信地表達自己觀點的人,我們可以放心地將其歸為假行家,以觀後效……
再說一遍,有自己的觀點甚至是帶著極大的信心在公開場合表達出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關鍵是,與假行家不一樣的是,真正的專家在表達觀點時會意識到自身的局限性。所有希望自己的觀點被真誠重視的專業人士都不吝於表現出認識上的謙遜品行。(Eric Anger,《行為科學家》)
這個問題我想的越多,底線就越清晰:
- 世界是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 如今比我們有生以來任何時候都更加地不確定。
- 幾乎沒有人比其他人更了解未來。
- 然而,投資完全是與未來打交道的行為,這意味著投資者無法避免要作出關於未來的決定。
- 自信在投資中是不可或缺的,但過度自信可能是致命的。
- 事物越大(世界、經濟、市場、貨幣和利率),獲得高超知識的可能性就越小。
- 即使是對較小事物(公司、行業和證券),我們的決定也必須建立在對更宏大事物的假設之上,所以它們也是不確定的。
- 明智地處理不確定性的能力是最重要的技能之一。
- 為此,我們應該了解我們的預見能力的局限性,以及給定的預測是否比大多數預測更可靠。
- 任何不這樣做的人都有可能走向失敗。
正如第4頁所引用的文章中尼爾.歐文寫道:
在如此不確定的情況下,對未來5年、甚至5個月的世界經濟秩序作出過度自信的預測,都是愚蠢的。
還是伏爾泰在250年前說得最好:心存懷疑雖令人不快,但深信不疑則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