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財經 作者：尹凡、孫雪冬、馬悅、 符煜君 責編：劉若鵬 2022-08-19
霍華．馬克斯是華爾街公認的投資大師。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他不定期發表的投資備忘錄被包括巴菲特在內的全球專業投資人廣為推崇。很多人都明白，投資需要在別人貪婪的時候恐懼，在別人恐懼的時候貪婪，但很少有人做得到。而霍華．馬克斯投資的成功之道是每一次市場大幅波動的時候，都做到了與眾不同，包括最近的這一次。今年六月，市場正在大幅下跌，霍華德卻告訴全世界，到了該進場的時候了。訪談摘要如下：
第一財經：霍華，非常感謝您再次參加《頂級投資人》。您在6月底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是時候採取積極行動了，當時市場仍處於拋售狀態，現在您覺得市場的溫度如何？
霍華．馬克斯：2022年6月時，沒有地方能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這些都是我自己的看法。我覺得在6月，投資者說的是：「看，有通貨膨脹，這很糟糕。為了對抗通脹，也許美聯儲會提高利率，這會導致衰退，這很糟糕。」所以，換句話說，都是糟糕的事，沒有好消息。當投資者有這種感覺時，他們就會以過低的價格出售，這正是我們入場的時候。
我們最大的目標是以低於其價值的價格購買資產。要做到這一點，你必須有願意以低於其價值的價格出售資產的賣家，而這通常來自賣家的恐慌。所以，我想指出一點，這可能對你的觀眾有幫助，在現實世界中，市場往往會在「相當好」和「不那麼受歡迎」之間波動，像鐘擺這樣擺動。但在市場心理學中，它在完美無缺到毫無希望之間擺動。當資產變得不那麼受歡迎，而心理層面變得毫無希望時，這就是一個購買的好時機。
現在，我認為情況大致平衡。投資者不再恐慌了。所以橡樹資本是以通常方式運作的，沒有過度進攻，也沒有過度防禦。
第一財經：遠離共識以出類拔萃，但怎麼做到呢？
霍華．馬克斯：怎麼做？我可以告訴你，這是這一問題的關鍵。因為沒有技術、演算法、公式或方法能讓你有優秀的表現。世界上最偉大的投資者無法開出處方讓普通投資者更加優秀。這是一個感知、經驗、知識、情緒控制的問題，還有耐心，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正如我提到的，這是一種感覺。所以，關鍵在於沒有方法。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給你提供一些如果落實必會成功的建議，因為並不存在這種建議。
第一財經：是的，但有時候共識是對的，對吧？
霍華．馬克斯：是的，有時候共識是對的，這意味著你可以在此基礎上改進。而與眾不同的關鍵點在於，有時候共識是錯的。而且，如果你能發現這些，並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你可以做得比大多數人更好。尹凡，這就是你提到的與眾不同的重要性。大多數人主要犯的錯誤是什麼？是他們情緒化。
當其他人都跳窗時，你說，事情沒那麼糟糕，說這樣的話並不容易。人們過激反應，驚慌失措、開始拋售，但我卻買入，這被稱為逆勢投資。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這是非常有益的，但並不容易。
第一財經：我記得在2020年或者2021年，你寫了一份關於成長型股票和價值型股票的備忘錄，令人印象深刻。今天，我們看到一些有名的公司、大型科技公司經歷了非常殘酷的拋售。那麼，你現在如何看待這些公司的價值？
霍華．馬克斯：尹凡，首先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必須告訴你的觀眾：我不相信預測，尤其是我自己的預測。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據我所知，我們討論的這些龍頭科技股是指FAAMG：也就是臉書、蘋果、亞馬遜、微軟、谷歌。而我的看法是，他們在2021年的反彈中表現最好，而現在調整也最多。
很多科技股，不只是那五隻，下跌了50%至70%。而現在我認為，相較於其他股票，科技股的定價基本上是公平的。不過讓我們在一件事上達成共識：重要的不是未來幾個月會發生什麼。隨著你的觀眾以及上海的投資者越來越多，我要強調的是，我認為重要的是長期。沒人知道接下來3個月、6個月、或者是12個月會發生什麼。
但問題是，你能找到將成為偉大的公司或者股票嗎？你能投資這些公司，並持有5年、10年甚至20年嗎？這才是你賺錢的方式。
第一財經：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我們應該更加關注長期。但是，現在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霍華．馬克斯：你看，從某種意義上，在我53年的職業生涯中，市場已經變了。我剛開始工作時，你感覺股票漲跌的主要因素是公司表現。而今天，投資者更為關注的卻是我們所說的宏觀因素，也就是經濟、利率、通膨、貨幣、政府政策、國際事務和地緣政治。
所以，宏觀經濟和政策，這是第一個重要的事情。其二，今年地緣政治和世界事務讓事情發生了很大變化，因為地緣政治不會停滯不前，也不只是良性的或是穩定的影響。它波動性大、上下變化大，也會出現負面事件。
第一財經：那麼，我們正在走向衰退嗎？
霍華．馬克斯：在我有限的預測範圍內，尹凡，我認為可能是的。正如我剛才所說的，美聯儲正試圖削弱經濟，以將通脹降低到可容忍的水準，同時又不使其變得過於脆弱而陷入衰退。從歷史上看，這一直都非常困難，大多數時候都做不到。
但我想再次提醒你和你的觀眾，重要的不是回答你是或不是，有衰退，沒有通膨。重要的問題是，如果出現經濟衰退，程度將如何、會持續多久。我天真的看法是，本次衰退不會太強、也不會持續太久，尤其勞動力需求動力如此強勁。
第一財經：霍華，你說投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為做到平均很容易，買一些ETF就好了，對吧？但超過平均水準卻很難。那麼您認為，如果想在這個行業變得傑出，最重要的三點是什麼？
霍華．馬克斯：能讓你的觀眾能不同於大多數其他投資者、希望能獲得優勢的第一點，就是長期化和耐心。從我做這一行開始，大多數人都變得非常短期化，他們持有的資產時間很短。
第二，有合理的預期。每個人都想，我要買這只股票，把錢翻一倍；我要買那只股票，把錢翻三倍。如果你能在20年內每年賺10%，通過我們稱之為複利的過程，1元人民幣將變成8元人民幣。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然後我覺得最後一點是，有些人會參加像你這樣的節目，他們的方式似乎是向人們解釋投資是多麼容易。而我的方式是告訴大家投資有多難。
你要麼有合理、適度的投資，就像第二點所說的；如果你想出類拔萃，你可能需要把錢交給專業的人來管理，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三點。所以，當你問我有關投資的三個秘訣時，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期待我說「買科技股」、「買A股」或者「投資生物科技」之類，但我不會這麼說。
（我的建議是）長期的、合理的預期；如果你想獲得超出平均水準的回報，那就雇傭一位你心儀的優秀經理。
第一財經：時間不多了，我們來談談中國吧。霍華，你在過去53年裏投資了一些被人們稱為「不可投資」的東西而聲名鵲起。那麼，當人們說，中國是一個不可投資的地方時，你是什麼感覺？
霍華．馬克斯：像往常一樣，尹凡，你總是問很好的問題，我喜歡回答你的問題，而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但你是對的。1988年，布魯斯．卡什和我開始投資不良債務。人們會說，什麼？你瘋了嗎？你要投資破產公司的證券等等。答案是，便宜貨是在人們不瞭解的東西裏找到的，我們可以用「不可投資」這個詞來概括。
回答你的問題，人們說中國現在不可投資。但正如你所知，我和橡樹資本，以及我的同事們對在中國投資感興趣，已有近25年了。
大約7年前，我們開始投資企業貸款、房地產和不良貸款。我們與國內多家機構建立了合資企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們每年的投資都在增長，現在我們在中國的投資總額已經達到400億元人民幣。即使在最近一年裏，我們仍在繼續投資，其中有些是規模最大的投資。因此，我們希望中國將在中央領導下重獲增長之路，經濟走上增長的正軌。我們也希望，那些因國際間的緊張局勢而導致的對中國資產的看法也得到緩解。
第一財經：橡樹資本的專長是做一些被人們稱為「不可投資」的事情，這意味著你需要一個完美的法治環境。這方面你在中國的體驗如何？我們知道你和中國房地產開發商有一些交易，他們現在遇到了麻煩。
霍華．馬克斯：對，你強調這一點是對的。本質上，作為債權人，這意味著這是被承諾要還的錢。當你是債權人時，借款人向你承諾利息，並承諾在某個時間點返還你的錢。而且，如果他們不向你支付利息和退款，那麼你就可以採取法律行動來最大限度地恢復。法治至關重要，這樣才能實現債權的強制執行。
我一直訪問中國，我也一直和各級領導見面，我一直強調法治的必要性，他們對我的說法完全同意。我不會廣泛討論我們正在進行的投資，但尹凡，到目前為止，我很高興地說，正確的事情正在發生。就如我們所說，法治正在得到尊重，我們作為被承諾還款但還沒償付的債權人，我們的地位得到了尊重。我們樂觀地認為，我們在正確的道路上，並將繼續走下去。